回到玄隐山后,顾清池还有一件牵挂的事,就是他一直很担心阿桂与白蕊的安危。
虽然从谢轻云口中听说了白蕊和杨璟玉之间的事,但他对二人的不辞而别始终耿耿于怀。毕竟是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他和阿桂之间有着不寻常的情谊和默契。好在没过几日,顾清池就收到了一封来自人间寄给他的书信。
写信的人只有可能是阿桂,她在信中告诉顾清池,她和夫人目前一切平安。两人去到了别的城镇,在新的环境中安家,一起做些手工活以糊口。顾清池钦佩她们这样坚韧不屈的女性,虽不久前刚经历过残酷的战争,依然打起精神努力生活。若从此两人能远离战火,过上普通人家的日子,那未尝不是件好事。
阿桂在信中还说,她比较担心夫人的状况。因之前的事对她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她现在整日魂不守舍,胃口和睡眠也大不如以前了。她很同情夫人的遭遇,只能劝导她想开些,将往事和恩怨抛却,她相信时间终会让她重拾信心,在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读到这里,顾清池也提笔回信,想写些振奋的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好。他想到让杨璟玉亲自给白蕊说两句,转念又觉得不妥。毕竟人家还沉浸在恋人变仇人的痛苦中,让杨璟玉逐渐淡出她的记忆,或许于她才是一种解脱。
顾清池翻来覆去地斟酌,在夜灯下蹉跎了一整晚,才将这封回信篆写好。在信中,他祝愿两人生活顺遂,并希望继续保持书信联系,之后遇上什么困难都可以找他,未来若有机会,他想过来看望二人之类的客套话。
正当他准备明日将回信寄出时,谢轻云静悄悄地来到他的房间。问他过几日便是太子的生辰,自己给他准备了什么礼品。
“什么?杨璟玉要过生辰了?”
顾清池表现出全然不知的样子。
“你不知道也正常啦,不过太子的生辰在人间也算得上是个大日子了。”谢轻云道:“作为朋友,我却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该送些什么好,真是令人发愁啊。”
顾清池想了想,道:“不知道人间要如何庆祝,以仙界的习俗,其实是没有过生辰这一说的。我从小到大,好像还没过过生辰日呢。”
“这样…..”
谢轻云想,这是杨璟玉的第二十六个生辰日,即使他不打算过生辰,也必须有所表示才行。毕竟他在之前的事件中两次救自己于水火,他正愁如何表达感谢的心意。
可对方究竟喜欢什么,却成了一道难题。杨璟玉向来不外露自己的喜恶,若贸然揣测的话,说不定会遭来相反的效果。谢轻云坐在桌前低头凝视着手上金光闪烁的戒指发呆。他知晓杨璟玉喜欢华贵的首饰,但此类物件他似乎收藏了许多,或者说应有尽有才是。
琴?书卷?名画?这些文房之物虽然投其所好,但自己对它们却不甚了解,也不知道如何购置。这几日谢轻云绞尽脑汁,甚至连猫窝他都想到了,却还是无法做出最后的抉择。原来给人送礼是件这么麻烦又费尽心思的事情啊。
三日后
这生辰当日,杨璟玉和往常一样在藏卷阁读书,在经卷中消磨掉整个午后,公子也慵懒地趴在窗边小睡。
清风徐徐翻动着书页,窗外的秋意渐浓。他回想着从前在王宫中赏秋,以及这半年来到玄隐山后的经历,一切都恍如隔世。往年每到这个时节,随着天气渐渐转寒,万物凋零无声,他的心头总会蒙上一层悲凉的情绪。
“殿下,生辰快乐。”
杨璟玉闻声回望,只见谢轻云捧着一个精美的木盒站在门前,稍显含蓄地看着他。
“啊呀,在这还记得我的生辰,真是有心了。”杨璟玉合上书本,换上灿烂的笑容,主动将他迎了进来。
谢轻云将木盒递至对方手中,腼腆道:“这是我的一点….呃,心意。请殿下赏脸收下。”
杨璟玉眯起眼,玩味地打量着这个盒子,想象不出里面会是什么。
“可以打开么?”
“嗯。”
看到盒子里盛放的礼品时,他显然感到十分意外。抬眼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谢轻云则迅速别过头去,似乎不敢面对他的眼神,脸颊不自在地红了起来。
“你确定要送给我吗?”
“是…..若你不喜欢,也不必勉强收下。”
“谢谢你。”杨璟玉噗嗤一笑,表情有种无法掩饰的讶异,但更多是甜蜜的欣喜。用一副对谢轻云另眼相看的口吻道:“确实出人意料,不过我很喜欢这个礼物,不愧是你啊,小郎中。”
这番情景让谢轻云尴尬得不停摩挲着双手,不过依对方的反应来看,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
到了夜晚,顾清池邀二人前往轩灵门,据说是为太子的寿宴准备了一番。宫晓贤特意为此做了满桌的菜肴,是仙观中罕见的山珍海味。同时柳文若、顾清莲、柳伯和陈子瑜也应邀而至,说是生辰之宴,倒不如说以赴宴为借口小小地聚餐一番。
酒菜陆续上齐,待众人都上桌等候时,寿星却姗姗来迟。短暂的等待之后,就在杨璟玉出场的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粘在了他的身上,并发出赞叹的唏嘘声。
原来今夜杨璟玉难得地装扮一新,他将头发扎成两束发包,两鬓垂披在肩上。额前戴着金色的祥鸟发饰,脸上略施粉黛,饱满的朱唇漾起笑意。值得一提的是,他身着一条淡雅中略显华贵的水红色长裙。绸缎下绣着云形的暗纹,每一道裙边都以金色勾勒,和杨璟玉的气质相得益彰,看起来古典而优雅。
“殿下,你今日真是太美了!”陈子瑜率先欣赏道。
“过奖啦。方才为试新衣简单打扮了一下,耽误各位的时间了。”杨璟玉提起裙角,款款行了个礼,回到自己的座位。
顾清池也情不自禁地赞道:“好久不见你穿裙装,这新衣的确比之前的都要惊艳。”
“毕竟这衣服上也花了不少心思呢。”
杨璟玉说着悄悄瞟了一眼身旁正襟危坐的谢轻云,他的双手在桌子底下紧紧攥着,不敢接对方的话。方才的谢轻云还呆呆地看着今日容光焕发的他,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那年樱花树下空灵美好的少女形象。
为了让对方满意,谢轻云确实没少在这上面下功夫。他去山下找到一家专为贵族小姐制衣、名气大盛的裁缝铺。亲自挑选每一段布料和装饰,裁定最终的版型,确认每个细节都无可挑剔,才将这套衣服送到杨璟玉的面前。
聚餐的席间,大家一边享用着美食,一边谈笑风生,宫晓贤做的菜很快就一扫而光。在这段紧张的日子里,人人都难得快活了一场。觥筹交错间,柳文若不经意地问起太子在新的一年中有何展望。
杨璟玉停顿了一会儿,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在过去的每个生辰中,他都从不喜欢展望未来,只觉得自己又苦熬了一年,想死的冲动比平日更甚。
太子的生辰也从没有人们想象中那样高朋满座,场面盛大。而是在冷清的季节,窝在冷清的宫殿,面对冷清的几个人,匆匆忙忙地吃几道菜。时至今日和友人们欢聚一堂,把酒言欢好不热闹,令他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些不真实,或者说是转瞬即逝罢了。
“我嘛…..希望国事安康,百姓们都能免于战火。”杨璟玉思量许久,给出了一个看似标准的答案。
柳文若听了笑而不语。
宴会结束后
当天晚上,杨璟玉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中他仿佛身处黑暗的深渊,除了深不见底的黑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也无法触摸。他茫然站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
“你很彷徨吗?”
这时一个苍劲低沉的声音传来,杨璟玉从未听过这个声音,也不见其主人,但总觉得这音色中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便尝试着与他对话。
“你是谁?”
神秘的声音干笑了几声,他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游荡在黑暗的每个角落,杨璟玉无法追溯其源头。
“你与我合而为一,你即是我,我即是你。”
“你为何要将我困于此地?”
“不如先问问你自己的内心受困于何。”
短短的几句话中,杨璟玉的直觉可以断定此物并非善茬。但他也不对自己抱有任何期待和想法,只是居高临下地观察着他,仿佛在打量一个闻所未闻的稀奇生物。
杨璟玉沉下心来,饶有兴味地说道:
“我大概猜到你是谁了。”
“可怜又可悲的东西。我本该是你的痛苦之源,却一次次被迫充当你的保护伞。你不仅摧残自己的身体,还把一只令人恶心的蝼蚁放进来,以搅乱我的安宁,我会让你付出代价,你无法承受的代价!”
随着他的语气变得震怒,杨璟玉感到一阵猛烈的地动山摇,接着他的身体被千根粗粝的石针穿透,虽然不见流血,但那钻心的疼痛却令他不得不匍匐在地。他拼命地喘着气,却面不改色地说:
“不,即使你有再强大的力量,也拿我没有办法。”
话音未落,黑暗中忽然张开一副深渊般的巨口,赤红的火焰向他喷射而出,杨璟玉无法动弹,他的每一寸皮肤都被炙烤得咯吱作响,很快身体就要融化在这团烈焰中。快要变成灰烬的刹那,他模模糊糊听见这个声音给它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卑微的蠢货,你不是想要知道真相吗?过来找我,我不会让你失望。哈哈哈哈哈…..”
撕心裂肺的逐渐在脑海中变得微弱,下一秒杨璟玉猛地惊醒,浑身的痛感瞬间消失,他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的意识又回到了现实中,一切如常。只是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即使盖上了被褥,也隐隐有些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