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遗,今夜的月亮真亮,想来明日南城的雪便停了。”
二人行走在长长的宫墙里,夜晚青石板上的雪没有人扫,脚下踩着薄薄的一层雪,印下了两个人的脚印。
“陛下想站在更高的地方看一看月亮么?”
陆遗看着面前熟悉的宫门,上一次二人赏月便是在这雍和殿的宫墙之上。
小皇帝点了点头,眸子里闪过一丝期许,却想起了陆遗如今身子不好,也不知道贸然动用内力会否伤到身子。
不等他再回绝,陆遗已然拥着他的腰将人带到了高高的宫墙之上。
二人静静的呆了片刻,巡逻的禁军又一次经过了雍和殿。
“瑾安,上一次你还躲在我的怀里,不敢叫来往巡逻的禁军发现。”
二人坐在宫墙之上,小皇帝缩在陆遗怀里,禁军远远的瞧见二人,便悄悄的离去了。
“陆遗,以后我们都可以这样大大方方的坐在墙头之上赏月。不仅仅是雍和殿,这皇城的每一处,我都可以带着你一起。我们之间的关系,早不必再隐藏了。”
小皇帝捏了捏陆遗冰凉的指尖,他从前觉得陆遗是棋子,私下同朱家结盟,生怕同陆遗牵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可如今这朝堂之上,他忌惮的门阀早早便被一网打尽,秦家也即将灭亡,他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便再不用隐藏这些了。
即便是他要娶了陆遗,也没人敢多说一句。
小皇帝这样想着,心头思绪翻涌,看着面前这人眸子里的温度,突然升起了一丝逗弄他的心思。
“陆遗,堂堂南境的铁血陆相,你就愿意这样没名没分的跟着我?”
陆遗偏头,眸子里闪过一丝恍惚。
他正想着如何安置被派出去巡治的世家子弟以及太清宴,小皇帝突然这样问他,倒叫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很久很久以前,他刚被陆家驱逐赶去隐山的时候,是想过若有朝一日再见小十四,就将这个受尽苦难的小孩儿护在身后,他甚至动过求娶他的心思。可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早过了那样年轻气盛的年纪了。
宫闱重重,朝堂波谲云诡,坐在高高的权位之上,他早歇了那样的心思。他只想好好的陪在这人身边,陪着他一起守着南境的江山。
小皇帝似乎因为陆遗的沉默有些恼怒。
这人,一谈到情爱的事情便如木头一般,他将话说的这样明白,这人难不成非逼着自己哭着喊着说要嫁给他。
陆遗将他眼里的沮丧看的清楚,低声笑着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陛下这样说,是在暗示臣什么吗?”
小皇帝闻言眨了眨晶亮的眸子,望着他心中渐渐升起一丝抹了蜜的期许。
“陛下,臣只想一辈子守着你。”
不管是什么身份,即便他不是陛下,他不是丞相,十年前他便答应了陛下,重逢之际,他便再不会放开这人的手。没有人再能阻拦他牵着陛下的手,没有人……
小皇帝有些失望,又有些恼怒的偏过头去不理他,这人真是不解风情。
他还以为,这人会霸道的将自己圈住问他讨要个名分。
陆遗想哄一哄小皇帝,开口却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殷红的血溅在宫墙之上堆积的白雪上,刺眼的很。陆遗怔了怔,月光被乌云遮蔽,小皇帝听到他的咳嗽声正要回头,却被人拥着带离了宫墙。
“陛下,月亮被乌云遮了,我们该回了。”
陆遗强行压着卡在喉咙间的血腥味,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握着拳头不由的颤抖,心却沉了又沉。他的身子,或许,真的如他心中最坏的预想那般,到了撑不住的那一天。
小皇帝并非没有看见陆遗苍白的脸色,心下也愈发的不安。
他这些天都没有停陆遗的药,西荒大局已定,他没有必要再拘着陆遗了。他也看不得陆遗病重的样子,药依旧在服着,怎么陆遗的身子迟迟不见好。
二人回了朱安殿,陆遗当晚便发起了高热。
“小宁子,将小江子给朕找回来,快!”
小皇帝红着眼,一张脸阴沉的可怕,他方才已喂过陆遗药了,甚至加大了剂量,往常都是药一服下便见好的。怎得陆遗的高烧迟迟不退,脸烧的绯红,身子滚烫。
不知过了多久,小宁子仓皇来报。
“陛下,大事不好,小江子,他……他不见了!”
陆遗烧的意识模糊,只感觉滚烫沉重的身子被人揽在怀里,唇被人贴着渡了一口又一口的药。那药苦急了,他喝了那么多天的药,只觉得嗓子眼都是苦的,下意识的呢喃了一句苦,接着嘴边便被塞了一大块东西。似乎是蜜饯,可口中除了苦再尝不出什么味道,只凭着鼻尖那一丝香味隐约辨认。
那人还在往自己嘴里渡药,渡一口便塞一口蜜饯。可还是太苦了,好苦,陆遗没想到自己也有怕苦的一天,难怪陛下从前不爱喝药。他如今成了药罐子,才真的体会到那难以下咽的苦楚。
小皇帝额前渗着汗,他一个时辰前才给陆遗灌了药,灌药足够艰难,他生生塞了半盘的蜜饯,好不容易将药喂了进去。如今却被全部吐了出来,榻前满是褐色的药渍,甚至沾了血丝。
“给朕找,翻遍整个南城也要将人找出来。”
小皇帝将人捞起来紧紧抱在怀里,湿热的泪顺着下巴一滴滴打在了陆遗的手背上。
“陆遗,快点醒过来,是朕错了,全是朕的错。朕不该算计你,朕早就后悔了!”
怀里的人发着高热,意识模糊,随即嘴里开始低声嘟囔着。小皇帝垂着头将耳朵贴近了滚烫的唇,才听清陆遗在嚷着疼。
“疼?哪里疼?告诉朕,你哪里疼?”
陆相病重,小皇帝的朱安殿塞满了太医。
小宁子呈着西荒急信进殿时,小皇帝的眸子里布满血丝,叫人看了一眼都背后发凉。
“你们这群废物,都给朕滚回去!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句,身子若是没有异常能病成这样?若再开不出药方来,朕一把火烧了太医院!”
小皇帝将太医轰了出去,才看到立在一旁的小宁子。
“将宁太医请进来!”
自从上次宁太医发现了端倪,便被他赶出宫去了。可如今再没人能救陆遗了,小江子没了踪迹,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小宁子将手里的急信递了上去,才匆匆忙忙的走出殿去。陛下真是折腾人,外头又开始下雪,小宁子叹了一口气,牵了马拿着令牌往宫外赶。
早前是干嘛去了呢?小宁子觉得自己比不得师父心软,若是师父还坐着太监总管的位置,总不能看着小皇帝叫陆大人的病拖成这个样子。可如今他坐着太监总管,冷眼瞧着两个人来回折腾,为了保全自己,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或许师父说的是对的,只有陆大人能治好陛下的疯病,也只有陛下才能狠下心这样折腾自己的心上人。
东丘
暗宫旁的废苑里,一人裸着后背,躺在雪地里,身子颤抖着蜷缩成一团。
陆听搬了椅子,冷眼瞧着那人,半响才伸了脚道:“想要我的血么?”
陆遇之痛的意识模糊,背上还横亘着数道鞭痕,伤口处的血因着寒冷已然布满了褐色的冰碴子。
“想要?就舔!”
陆听看着地上格外狼狈的那人在一点点朝自己挪动,身下殷红的血迹在苍白的雪地了拖拽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瘦骨嶙峋的手臂一把捧住了自己的脚,陆听冷眼瞧着,嘴边扯过一丝玩味,等他舔了好一会,才接过了小厮手里冰冷的刀锋,往自己手腕上划了一刀。
一滴又一滴血液低落在陆遇之的嘴里,陆遇之睁大了眼,身上蚀骨的痛意渐渐缓去,意识逐渐清明,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那透着香味的伤口,嘴角蓦地扯出了一丝讽笑。
又一次,他仿佛像染了毒瘾的怪物,蛊一旦爆发,他为了那一口肮脏的血,就可以做尽任何下贱无比的姿态,匍匐在这个疯子脚下。
快疯了,即便装疯这人也不肯放过自己。难道要真的疯了,才能被放过么!
陆听抬手揭开了紧紧扣在陆遇之脸上的面具,冷眼看着这双回归混沌的眸子,看样子,是真的疯了。
“殿下,你觉得这人,是不是真的疯了?”
李旸被压着跪在一旁,一头青丝凌乱的披散在肩上,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寝衣,被一道又一道血红的鞭痕染脏了。
听着陆听这样问自己,李旸动了动青紫的嘴唇,捏紧了袖子不敢回答。不管怎么回答,她都给不了陆听想要的答案。
瞧见李旸瑟缩的样子,陆听冷笑着抬脚走到她面前一把拽住了她的头发丢到陆遇之旁边,李旸头皮被扯的生疼,眼角沁出了几滴泪,整个人却被按着动弹不得。
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前,李旸瞳孔一震,这人……是陆遇之!
陆遇之失踪已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会被送到东丘来,陆遗知道他在这里么?
李旸惨白着脸,突然想起那日进宫东丘祭司是一直带着陆遇之的,那么陆遗当初就站在陆遇之面前,陆遇之为何不求救?是不敢求救……还是不能求救?
“殿下,看清了么?你觉得这人是否疯了?”
扯着头发的手蓦地抬高,李旸惨叫了一声,脖子上的锁链被绕了一圈缠在陆听的手臂上。
李旸看了地上生死不知的陆遇之,半响,终是颤着声开口道:“大人,我看他……像是疯了。”
这人是陆遗的弟弟,陆遗杀了她母亲,她应该恨他的。可或许这些天她亲眼看着陆遇之的自尊被打破成了一个任人驱使的奴隶,好好的一个名门公子被折磨的遍体鳞伤,李旸突然就不忍了。
她帮了陆遇之,也算是还了陆遗往日护着自己的恩情。从此,陆遗和她之间,便只剩下血海深仇了。
陆听深深的望了李旸一眼,挑了挑眉,第一次在李旸面前揭开了自己的面具。绝美阴戾的双眸盯着她咬破出血的嘴角,随即轻轻的覆了上去,温热的舌头一点点舔干净了她嘴角的血迹。
一吻过去,李旸红着脸,身子抖的不行。
“既然疯了,烙了娼印丢到南境最大的红楼馆里去,也叫别的世家公子尝尝丞相弟弟的滋味。”
李旸不敢睁眼,似乎听到有物体被拖拽走的声音,耳边再听不见陆遇之痛苦的呻吟声。
陆听将人放到了一旁的石桌上,冰冷的权杖缓缓挑开了单薄的衣襟,露出了一大片属于少女的春色。
风雪如同寒冷的利刃一刀刀划过少女单薄的身子,寒夜里隐约传来了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