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普寺
“陆施主。”
小和尚弯腰向陆遗行了一礼,才接过了陆遗手里的缰绳,牵着马走远了。
“梅大师。”
陆遗解下身上青色的蓑衣,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张朱红色的纸条,上面写的正是小皇帝的生辰八字。
梅青是南普寺的主持,由他亲自给小皇帝点上一盏平安灯,再合适不过了。
梅青捏着手里的字条看了又看,只是摇头叹气。
当今陛下的命格,当真是凶煞无比。
“陆施主是这位命格所属之人的什么人?”
梅青将陆遗引到灯室,灯室里的每一盏灯的烛台下都系着那人的生辰八字。陆遗跟着梅青走到最里面的一个角落,看着梅青将字条系在了一个崭新的烛台上。
“大师,这个命格所属之人,正是我的心上人。我们既是君臣,亦是安陵。”
陆遗接过梅青手里被点燃的红烛,仔细放在了烛台上。
烛火微曳,梅青顿了顿身子,才开口道:“愿施主得偿所愿。”
陆遗低声谢过梅青,在灯室里四下走了走,碰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红着眼眶立在灯室门口。
“阿弥陀佛,施主还请节哀。”
陆遗见小和尚领着那少年走到了一处烛台处,也跟了上去。那少年轻轻吹灭了红烛,被小和尚领到了旁边的一处灯室里。
这一间灯室同方才那间不同,方才那间点的皆是红烛,这间灯室四下燃着白烛,叫人看着无端惆怅。
平安灯灭了,复又点上一盏长明灯。
也不知这少年是那殒命的什么人,生前替她点了平安灯,那人死了也不忘替她点一盏长明灯。
陆遗踌躇了几步,灯室里只剩他同那个少年,他不方便打扰人家,便转身回到了原来的灯室里。
那一盏属于李瑾安的烛火微微摇曳,压下了陆遗心头的不安。
该回了,昨晚他陪瑾安过了生辰,便连夜冒雨驾马来了南普寺,南普寺的香火灵验,替瑾安点上一盏平安灯,愿他身体常健,万事顺遂。
陆遗走到庭院里去寻自己的马,马儿被拴在庭院的树下,陆遗往前走了几步,瞧见一个一袭白衣的少年立在树下,红着眼眶盯着自己。
这少年正是他方才在灯室里碰见过的。
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一袭白衣,眼眶里满是血丝,恶狠狠的瞪着他,见着陆遗走近了些,当即橫指高声喊道:“陆遗,你个奸佞小人,杀了我姐姐,今天我就要替我姐姐报仇!”
寺庙里的人被这无比凄厉的喊声吸引,纷纷站在不远处观望。
“狗贼,拿命来!”
少年弯腰从靴里掏了一把泛着冷光的刀鞘,疾步向陆遗本来,刀尖直逼心口。陆遗皱眉,这少年没有学过武,挥刀间步伐踉跄,毫无章法,他轻轻避开,抬脚去踢他手里的匕首,一把反手捏住少年的双臂紧紧锁在背后。
“啪嗒。”
匕首掉在地上,刀刃还泛着刺眼的白光。
“小兄弟,我并不认识你,我们之间可有误会!"
虽说这人道出了自己的身份,可陆遗想了想除了方才在灯室碰见过他,自己确实不曾同这位小公子认识。这小公子虽然衣着简单,可脖颈上挂着的长命锁上镶了一颗玛瑙,想来是京中哪位大官家中的小少爷。
少年僵着绳子,挣扎了几下动弹不得,一双脸都涨红了。
“何来的误会!你这狗贼,早前趁我父亲身陨之时,借着祭奠的名头在灵前骚扰我姐姐。如今张家败落,我姐姐一人独木难支,流落街头,你心生歹意,便对我姐姐下手!”
那少年言辞激烈,开口字字诛心,叫陆遗如同被雷劈中了一般,惨白着脸,僵着不动。
“你姐姐死了!”
陆遗松开了禁锢少年双臂的手掌,看着面前指责自己的少年,眼底生了几分凉意。
这少年应是张家的小少爷,张婉仪的弟弟。张家破路后,张婉仪为了保住张家血脉,将张小公子私下送回了张夫人的娘家沈家。陆遗在朝堂上当众列出张家一干人等罪状,将其打入大狱。念其稚子无辜,才对张婉仪私放张小公子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哪里想到,张婉仪突然死了,她的弟弟却要找自己报仇!
四下的百姓窃窃私语,大着胆子的,嘴里竟嚷嚷着咒骂陆遗。
“呸,真是个奸佞小人!把张家封了还不算,还对一个无辜女子做出这般不堪之事,何以为人,何以为臣?”
“我听说陛下就是被这狗贼要挟,成日里战战兢兢,对狗贼唯命是从!”
“这般德性亏损之人,如何能做我南境的丞相!”
“这般奸贼,就应当被吊在午门,千刀万剐!”
“可怜那张家孤女,生前也算是名门贵女,如今丢了命不算,死的时候衣不蔽体,一点体面也没留下!”
四周的人越来越多,将陆遗围成了一个圈。
陆遗耳边充斥着无数辱骂诅咒,脸色愈发苍白,泛白的指尖无意识的攥紧了手心。
“我没有做那样的事情,你既然说我害了你姐姐,也该拿出些证据!”
张家小公子微扯嘴角,冲着陆遗冷笑。
“你这厮做尽了肮脏下作的事,如今竟不敢承认。我姐姐手心里写了一个陆字,这南城姓陆的只有你们陆家,陆家的大少爷陆遇之这几日不在南城,陆二少爷也被你赶出南城,除了你还有谁!”
陆遗倒吸了一口冷气,压下了心头的怒火。
“只凭一个陆字,如何便将这罪扣到了我的头上。”
呵
张家小公子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片布帛,缟素的白布上用血迹写了字,竟是一封血书。
“这是我姐姐写了缝在里衣里的,上面言明你多次纠缠我姐姐并试图玷污于她,她不肯,你便借着自己手里拿捏着张家人的性命要挟于她。我姐姐不从,你便恼羞成怒!这上面有我姐姐的私印,笔迹也做不得假。证据在此,我看你如何否认?”
血书被狠狠甩到了陆遗脸上,擦着他的耳边滑落至脚边。
耳边辱骂声不堪入耳,陆遗缓缓弯腰捡起那血书,连着指尖都在发颤。
“我没有……我没有做这样的事!”
血书字字诛心,语气凄厉。
指责陆遗身为丞相,却是人皮禽兽。对张婉仪美色心生觊觎,多次威胁张婉仪同自己厮混。
“真是个禽兽,怪不得一味针对张家,原来是为了得到张家的幺女。”
“这南境权臣当道,新帝年少,心性稚弱,为权臣所控,我朝危矣。”
那张家公子见着陆遗呆滞立在原地不动,眸中闪着森然冷光,当即抬起手将匕首狠狠扎向陆遗心口。
“无耻狗贼,还姊命来!”
陆遗耳边嗡嗡作响,张了张嘴,却是无言以辩。堪堪闪过张小公子的这致命一击,人群里不知谁的手推了他一把,将他直直又推向了张小公子的刀下。
“噗嗤”
空气中一阵匕首刺破血肉的声音,陆遗低头,左臂被张小公子手里的匕首刺穿了,血喷溅而出,溅到他的脸上。陆遗眼前一片漆黑,又闪过那晚张婉仪跪在棺椁前无比瘦削的身影。
为什么?他已经赏了她银钱,甚至替她安排了去处,就连她私放胞弟的事他也一力瞒下,为何要污蔑自己,还是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
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有保全张家么?还是恨自己让张家覆灭?
可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不知为何,心口泛上了一股子刺痛,陆遗面色惨白,朱唇也因失血过多失了颜色,一只手死死握住了那把插在自己左臂上的匕首。
半响,陆遗抬头望着张小公子,他能感受到众人无比刺眼的眼光。若是眼光能伤人,只怕他早已遍体鳞伤!
“我陆遗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你姐姐不是我杀的,你若认定我是杀人凶手,便随我一起去大理寺,叫大理寺卿调查!”
他说着这话,心口愈发的痛,咬牙将手上的匕首拔了下来,一双眸子无比暗淡,却藏着惊人的坚定,看的张小公子心头竟突突直跳。
带血的匕首被扔到地上,手臂上的血洞不停渗血,顺着青色袖摆低落到地上染了一大片。
“事情还未真相大白,施主怎能动手伤人!”
梅青叫小和尚驱散了人群,将陆遗和张小公子一齐带去了里间的厢房。
张小公子毕竟年龄尚小,见自己真伤了陆遗,心头升起一丝惶恐,又想起陆遗丞相的身份,脸色愈发难看,却依旧咬牙切齿道:“夫子教过我,杀人偿命,即便你是丞相,杀了我姐姐,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陆遗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张婉仪已经死了。
他觉得自己陷进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沼泽,无法脱身。
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自己放过张婉仪,放过张小公子,真的是做错了么?就像小十四说的,斩草不除根,徒留祸患。可是……他自问在处理张家的事情上,敢指天誓日的说自己并未存有一点私心!
张婉仪……为什么宁愿不要性命也要污蔑自己?
朱安殿
“夏温,我让你打听的如何了?”
小皇帝今日脾气阴沉,周身透着冷气,贴身伺候的小宁子将自己缩成一团,生怕招惹了他。
“陛下,民间已有百姓敲鼓鸣冤,收集万人血书,请陛下将丞相大人交由大理寺卿,秉公调查张家孤女张婉仪身死之事。如今,丞相被困在了南普寺,南普寺外被百姓围了起来。”
夏温说着这话,抬眼瞥了一眼小皇帝。
小皇帝眸子冰冷,面无表情,叫他瞧不出什么来。
半晌,才听小皇帝又开口道:“丞相去南普寺做什么?”
小皇帝这话问出口,才想起昨晚陆遗似乎同自己说过,要去南普寺为自己点一盏平安灯。
“哗啦”
面前的棋盘被小皇帝挥袖一把扫落在地上,棋子散乱,黑白交错,四处滚落到大殿的各个角落。
“传令给大理寺卿,叫他在宫门等着朕,朕要亲自去接丞相!”
夏温垂首,放轻了脚步走出殿去。
陆遗啊陆遗,若是你有一天得知真相,还能待朕像昨日那般好么?
小皇帝冷眼瞧着捏着手里的奏折,南疆之行叫陆遗这位年轻的丞相大或民心,张家倒台,秦钟暗自联络门阀,培养势力,试图同陆家联姻。若是陆遗再这样风光下去,只怕他这个皇帝,真要被当做是任人宰割的傀儡了。
陆遗再班行秀出,也不能越过他之上。
他李未拾从前被人踩在脚下肆意凌辱,如今一朝得位,再不容许任何人越过他之上,就算那个人是陆遗,也不行!
可惜了,可惜了。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喜爱极了玩物在生死间垂死挣扎的样子。
你飞一次,朕便断你一次臂膀,打断再接上,等到哪一天你不敢飞了,知道乖乖缩在我手心,任我摆布,便永远离不开朕了。
小剧场:
小宁子:陛下就是个变态!虐夫魔!
夏温:等着,以后有他哭的……
作者:李瑾安你个死孩子!